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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能凭爱意将富士山私有

【王喻】高山低谷

BGM - 林奕匡高山低谷

我是17岁认识喻文州的。春节刚过，联赛重启，G市主场的那场，风头正盛的百花即将对战嘉世，万众瞩目。队长问我要不要去现场，彼时我尚未出道，不过一个训练营学员，微草也尚未如后来阔绰，可以丝毫不计较来回机票交通。队长如此问我，我有些惊讶，却并不惶恐，点点头说，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G市，却遇到反常的寒冷天气，打破了我对南方城市冬天的一贯幻想。队长也是懵的，催促大家赶紧上车，车上跟我抱怨说，下次出门前一定要看天气预报，我点点头，心里下了同样的决定。好在比赛足够精彩，也不枉特地过来受冻一回。我坐的地方位置不错，只是前排有人一直叫喊不已，激动非常，一会儿“上上上！”，一会儿“一叶之秋搞什么？！还说是斗神？”吵得人头疼，我于是多看了他两眼，心里还是非常可惜的，就这种眼力，以后还能在职业圈子里混出头吗？却听见他旁边的人跟他说，这是战术。语气非常认真。

这就是喻文州了。

走的时候喻文州来问我要QQ号码，那个聒噪的黄少天并不在他身边。我在纸上写下几个数字，交给他收起来，他笑了笑说，你这人挺有意思的。说完就走了。我不是个不禁夸的人，当下脸颊却微微发了热，目送他走远。蓝雨的人都集中在大巴边，主场方便，训练营学员也来了不少，三三两两地上车，魏琛搭着我刚认识的黄少天的肩膀，说笑的声音隐约传来。喻文州也上车了，只有他是一个人。

队长的手拍在我肩膀，说，发什么愣呢，上车吧。

我在车上等喻文州的好友申请，不想让他觉得怠慢，便一直握着手机，注意每一个震动。前辈们都在讨论今天的比赛，兴致勃勃，我没有开口，队长也没有把我引入他们的交流。对于队长，我一直是感谢的，他懂得在培养我的同时，不至于让我成为一个因为太过冒头而人缘不佳的人。后来我也成了队长，自认在这点上做得不如他好，幸而少年的爱恨都简单，在荣耀圈子里，最后还是靠实力说话。我在车上无所事事，便开始思考喻文州的实力。他的脑子显然是不错的，那个叫黄少天的也很有些想法，可能会是将来场上的劲敌。想到这里我跃跃欲试，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把他们一一打倒，成就自己，也成就微草。那时候我认识的人不多，新一代们尚未崭露头角，正选们又不可能时时跟一个别队的学员交流，于是喻文州成了一个突破口，我迫切地想知道在另一套体系下成长起来的他会有怎么样的想法和操作，迟迟不来的好友申请让我焦躁，我拨开窗帘看向窗外，玻璃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外面天空灰暗，倒有点像B市的天了，却还是清透些。我坐在车里，想，不知道G市会不会下雪？

吃过晚饭后不久，我终于收到了喻文州的好友申请，头像居然是只狗子。我通过了，他发来消息，你好。

我说，你好。

晚上有空吗？

我直觉他是想找我交流，心想正合我意，于是立刻回复：有。

喻文州说，我来找你。

我给了他酒店的地址，回过头来打量房间，看是否有需要收拾整理的。我是来了G市才知道此地暖空调并不起作用，服务员给我拿来电暖气，此刻正卖力工作，兢兢业业维持室内温度。我挂起两件外套，回绝了队长一起去唱K宵夜的邀请，开荣耀玩了两把。没多会儿，喻文州到了。

他的到来带进一阵寒气。他穿着一件厚外套，不像是过冬穿的——至少在我这个B市人看来不像，没有戴帽子围巾——也许南方人都不屑用这些，耳朵和鼻尖有点发红，一进屋就奔着电暖气去了，伸手暖在上面。我在后面关上门，他回过头来，冲我笑了一下，说，嗨。

当时我尚未察觉，觉得他笑起来好看是一种不太妙的想法。

我假装无事发生，心里却想再用你好作答未免太过生疏，思考两秒却只憋出来一句：外面天挺冷的。

嗯。喻文州点头，又说，G市难得这么冷。

喻文州带了电脑来，还有我在比赛现场看他用过的笔记本。他翻到写着“叶秋，一叶之秋”的那页，又往前翻，开始给我讲他的笔记，他的思考，他事先的推测，他看到的机会，我惊讶于他思维之缜密，判断之准确，计算能力之强大，他看着屏幕的时候神情专注，眼睛里映着游戏的光效，我在那里同时看到了渴望、梦想和野心。于是我再一次想，这个人会是将来荣耀场上的新星。

当然也是我的对手。

那天晚上我们足足讨论了三个小时，从这场比赛到上一场比赛，到上上场比赛，我们讨论一叶之秋，讨论繁花血景，讨论索克萨尔，讨论王不留行，讨论我们心里所有因为不成熟、不成型而长久只敢自己琢磨的想法。开始的时候喻文州还穿着他的外套，后来因为温度上升也脱掉了，他穿着T恤盘腿坐在我的床上，和我并肩对着电脑，毫无拘束地放松，仿佛一对认识已久的老朋友。结束的时候我们都很满足，那是一种打从心底里升起的高兴，就像拿着钥匙试了一万把锁，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那一个，所有的齿列都严丝密合。

我本来好奇，他跟蓝雨的队友也这样讨论吗？可是想到他形单影只上车的身影，还是没有问出口。

我猜他没有。

喻文州拿出一张账号卡，问我，来打一场吗？

我答应了，心里很有几分跃跃欲试。可是接下来的PK却让我大跌眼镜，我们一共打了三场，他一场都没赢。我忧心忡忡，但喻文州看着我，竟然还有心思笑。他问我，是不是觉得我在放水？

我不便开口，便不置可否。

如果我告诉你，这已经是我最快的手速了，你信不信？

我当然不信。他刚刚的手速，目测超不过200太多，如果凭这样的手速还能留在职业圈子里，甚至还能赢，那岂不是让那些手速超神的选手很没面子。

陪我再打一场吧？他说，换了一张账号卡。

他那天用了所有的角色，最后一场是术士。我渐渐觉得不对，200的手速，按说是该被我压着打，毫无还手之力的，然而他非但没有，反而让我越来越赢得吃力，最后一局术士倒下的时候，我的魔道学者也只剩下岌岌可危的一点血站在场上。

你的节奏掌握得很好。我沉默了一会，说。

还有得提升。一晚上下来，他的表情终于带上了一点自嘲般的苦笑。

你是……想走节奏控制流？

也许是我语气里的停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转过头来看向我，目光却坦然，说，你觉得不可能？

我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了一会儿，说，太难。

我没有说不可能，尽管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其实他的想法并不是不行，但是以他的手速，那就是不可能。

况且，目前荣耀的职业圈子里，还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即使是他们的队长魏琛，术士职业玩得出神入化，也并不全是靠引导节奏赢过来的。手速，或者说，天赋，在电竞圈，始终是一个坎，一边是职业大神，一边，注定只能是普通人。

而这些，喻文州他没有。

我开始为他觉得惋惜。看得出来，他对荣耀的热爱，或许并不比我少。

但是喻文州似乎并不以为意。他合上电脑，只说，等着吧，王杰希。

我先是感到一阵诧异，随后便释然了。将来的事，谁知道呢，也许，这个叫喻文州的，真的能成为打破圈子传统的那个人，真的能让所有人惊讶。

嗯。我笑了。那我就等着了。

喻文州也笑了，说，其实你没说我要当自由人，已经很好了。

自由人这个职业，注定走不长远。我说，起码在目前的版本是这样。

嗯。喻文州赞同地点点头，又说，不过说不定有一天，也会成为神一般的职业呢。现在就要断定以后的事，还是太草率了。

你是准备给自己留条后路？我问。

当然不是。喻文州又笑了。我能有一条路走，已经很好了。后路这种东西，只能是留给天才们的。他说，像你。

我想起他的手速，以为自己戳到他痛处，心里正后悔，他却毫不在意，站起来摸了摸肚子，说，王杰希，你饿了吗，请你吃宵夜？

好啊。我答应了。

喻文州带着我去寻了一家大排档。他说这附近他也不熟，看着随便挑的，不料菜上上来味道也还不错。我们点了些蛏子扇贝之类，没要酒，喻文州说他不能喝，一喝就醉，醉了便要撒酒疯。我于是好奇他喝醉了是什么样，他笑笑，闭口不言。烧烤吃到一半，老板端了烤海胆上来，他拿着勺子挖里面的海胆吃，突然问我，王杰希，你觉不觉得，接下来真的是双核时代了？

双核时代。这个词我不陌生，最近媒体都在炒，网络上也是议论纷纷。可是——我说，繁花血景是不可复制的。

我知道。喻文州说，但这种双人组合的打法，也未尝不可不是吗？

这么说吧，没有一定最好的模式，只有最适合的。我说，双人组合确实可以互助互补，但要求两个人默契极高，职业，操作，思维方式的配合，如果要从头开始打造，不是一天两天可以成功的。而且也要看队伍的体系，比如我们微草，就不适合。

刚说完这段话，我就明白了。

微草不适合，但蓝雨——正好合适。

蓝雨的中心——队长魏琛操作是走猥琐流的，但既然选择了术士，大体上还是靠控，在这样体系的基础上，他们现在所缺少的，自然是一位主攻击的选手。

我想到了黄少天。

毫无疑问，他显然是蓝雨在培养的另一位“核”。可他年纪尚轻，而魏琛今年已经23岁，到了职业生涯晚期，等他退下来以后，这位主控的“核”，又会换成谁？

我看着喻文州，他脸上带着一点笑意。

他是看到了蓝雨将来的发展，为了把自己放进这样的体系，才选择了这种操作方式？

我这样问了。

也有这个原因。他承认。不过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可选择的其实不多。但即便如此，依然能有适合我的位置，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给我的机会？

我端起茶杯，在他的杯子上轻轻碰了碰，说。

加油。

那天晚上我陪喻文州在路边打出租车。他原本让我先回去，我不肯，陪他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半夜一点多，天气又冷，路上总没有车来。喻文州穿得比我还少，冻得瑟瑟发抖，我买了两杯热奶茶，给他一杯拿在手里，他把杯子贴在脸上，暖一暖冰凉的脸颊。

G市会下雪吗？我问。

听说以前下过，特别冷的时候。他说，跟我一起抬头看天。黑漆漆的，有一点薄云，既看不到星星也没有月亮。不过我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

那以后到B市来。B市每年都下雪。

好啊。喻文州说，反正以后比赛肯定会去的。

车来了。他坐进车里报了个地址，我顺口问，回俱乐部吗？

他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说，不了，今晚回家一趟。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车开走，心里多少有些懊恼。我知道他在俱乐部里过得大概并不太好，一个手速不出众的小孩，在这个极度推崇也看重天赋的圈子里太难获得目光，更遑论关爱和重视。我愿意相信他未来的可能性，其他人也愿意吗？我想，起码黄少天是不相信的。

不然——不然，他也不至于在大晚上，孤身跑来找一个刚认识的、别队的学员交流自己的想法。

这个念头使我燃起一瞬间的义愤填膺。我掏出手机，用僵硬的手指飞快地在和他的聊天框里打了几个字。

要不要来微草？

当然，最终我没有把这句话发出去。从小我就被教育要做一个理智的人，切忌冲动，切忌感情用事。考虑到这个邀请带来的种种后果，我还是删掉它，换成了无关痛痒的一句：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喻文州说，好。

第二天我就跟着战队回了B市，临走跟喻文州发了消息，他说他感冒了，戴着口罩去的俱乐部。我手下打字让他注意身体，去看医生按时吃药，面上却忍不住笑了一下，被队长看见，又是一番追问：杰希你对着手机笑什么？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我跟喻文州私下交流变多，渐渐熟起来，甚至见识到他开朗的一面。他开始跟我聊一些生活里的小事，但说的最多的，还是荣耀。他常找我PK，我于是又惊讶于他进步的快速，并且更加谨慎，调整操作里每一个以前不曾注意、被他抓住利用的小缺陷。我们对于这样的彼此利用乐此不疲。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杰希，你可能是以后对我来说最难缠的对手。我问他为什么，他那边的输入停了一会儿，才说，因为你的打法缺少特点，太天马行空，出人意料，让人不容易抓住规律。不过，这大概也是你最大的特点。

我把这话当做夸奖，心里高兴，便决心逗逗他。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对付我？

到那时候——喻文州说。我不会是一个人。

我对这句话愣了一下。

再来？喻文州问。

再来。我说。

接下来的几局我打得格外不留情，喻文州也抵抗得尤其剧烈。我们彼此都兴奋不已，看着屏幕上的人物碰撞纠缠，光效一道道闪过，音效惊天动地，没有说话，心跳却如同擂鼓，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让人头晕目眩。那天直到下线我都没有再说话，拿下耳机后便进了卫生间。我有一万种理由来解释当时的那股冲动，无怪乎肾上腺素的分泌而已，其中的任何一种都不该与喻文州有关。我压抑着喘息重新审视自己跟喻文州的这段友谊，称得上健康，并且对彼此有益，我暂时看不到停止它的理由。

我说服了自己。

四月初的一个周末，B市又下了一场雪。早上我推开窗户，看见外面一整片的白。喻文州打来电话，问我，杰希，你在家吗？我说在，他的语气变得高兴，太好了，我刚到B市。

喻文州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来了，裹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羽绒服，手上提着大袋水果和保健品，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家门口，对我露出一个过于乖巧的笑容。我惊疑地打量他手里的东西，说怎么这么客气啊，他往家里张望一下，说，这是买给叔叔阿姨的。

他不知道我是一个人住。于是那袋水果最终还是进了我俩的肚子，保健品被扔到一边，我们点了炸鸡薯条可乐，一边吃一边打游戏。B市有地暖，屋里热得穿不住外套，他脱了那件在机场随手抓的羽绒服，穿着我的短袖打赤脚在家里走来走去，一边感叹北方人民幸福的冬天，打开窗户看雪。我说你小心点，当心又感冒。

他说没事，哪有那么容易感冒，还是只顾看雪。

我于是无话可说。我向来不是一个擅于劝解或是开导别人的人。虽然早看出他强压着的情绪不佳，却不便开口询问，更无法可解。下午我问他要不要去看电影，他同意了，看到一半人却睡着，头歪到我肩上来，我不敢动，怕吵醒他，一部电影看得不知滋味，只觉得肩膀是酸的，他醒来也说脖子痛，跟我道歉，自己却先笑起来，我也忍不住笑，问他想吃什么，他说随便，过了一会儿又说，想吃烤鸭。

吃完烤鸭，天色已经黑透了。我想带他回家，他又说想去后海，自己拦了一辆车，把我推上去。到了后海，沿湖走一圈，话没怎么说，只是走路，我几次想问他怎么了，路灯下看他神情，还是问不出口。等到了家，看见他脸颊泛红，伸手一摸，才发现是发烧了。我又气又急，觉得他怎么这么任性，非得把自己搞病，还不告诉我。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药，他却坐在沙发上，笑说我们下次还去吃烤鸭吧。我满腔火起，控制不住语气，蹭地站起来说，你到底怎么回事？他仿佛很惊异，说，怎么了？我更加愤怒，摔了手里的药盒，逼近他，说你心里有不痛快你就说，不然你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

这句话说完我就清醒了，喻文州站起来，眼睛里也浮现出怒色，我知道他要走，立刻拉住他手臂，他让我放手，我当然不放，他于是更加用力，我也加大了力气拉他，互相僵持，却谁都不肯低头服软，茶几上喝空的可乐杯子被扫到地上，我大吼一声不要闹了，他一愣，被我拉倒在沙发上。

后文